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宣布在頓巴斯地區實行“特別軍事行動”，烏克蘭危機驟然升級。一年以來，沖突的陰影籠罩著第聶伯河右岸的土地。炮火中，有的人背井離鄉，有的人奔赴戰場，還有的人，倒下后再也沒能站起。

俄烏沖突暴發至今，有多少將士折戟沙場?對于這一最能體現戰爭慘烈程度的問題，沒有人能給出精確的回答。戰場上，出于戰時保密、宣傳的需要，交戰雙方通常不會透露士兵傷亡的真實數據。盡管知情人士可以根據衛星圖像、武器受損狀況，結合從各方截獲的通信數據及發現敵情報告 (contact report)，大致評估出作戰雙方的損失，但所有這些計算都有估算的成分。

盡管如此，“澎湃明查”還是結合交戰雙方、歐美國防部門、第三方機構及開源情報愛好者提供的數據，對俄烏前線的傷亡人數進行了梳理與分析。這些數字背后，不僅有國與國的角力，還有鮮活的生命。

明查

俄軍傷亡幾何?

在俄羅斯，戰時傷亡人數屬于國家機密，泄密者最高可判處7年監禁。沖突爆發以來，俄軍對其前線人員的實際損失情況諱莫如深，鮮有的一次表態發生在2022年9月21日——俄國防部長紹伊古當時披露，自2022年2月24日以來，俄軍共有5937名將士殞命沙場。

但就在同一天，烏克蘭方面給出了一組完全不同的數據。烏通社(Ukrinform)在2022年9月21日報道稱，自2月24日起，烏克蘭武裝部隊已累計消滅55110名俄羅斯軍人。

作為戰場上的敵對方，烏克蘭每天都在統計俄軍的陣亡人數。烏武裝部隊總參謀部官方Facebook發布的最新海報聲稱，截至2023年2月21日，俄軍在烏克蘭戰場上被“清算”的人數已達到145850人。

烏克蘭武裝參謀總部發布的最新戰況，顯示俄軍陣亡人數已達到145850人。考慮到沖突中，交戰雙方出于戰時宣傳、保密的需要，往往會保守地報告己方的戰斗減員數，而夸大敵方的損失人數，俄烏雙方提供的戰情描述不可盡信。但作為參考，從俄烏雙方提供的數據可以大致推斷，目前俄軍在烏克蘭戰場上的實際陣亡數應當在5937人和145850人之間。一些歐美的國防部門也在積極搜索與俄軍傷亡數有關的信息。《華爾街日報》在本月4日報道稱，據美國和歐洲官員估計，俄羅斯已有近20'0000名士兵在烏克蘭受傷或戰死。美國軍方粗略估計俄軍的傷亡人數在180000左右，該數據與1月時挪威國防部長埃里克·克里斯托弗森 (Eirik Kristoffersen)的評估一致——1月22日，克里斯托弗森在接受挪威電視臺TV 2采訪時稱，俄羅斯士兵傷亡人數接近 180000 人。

英國國防部在2月17日的簡報中透露，開戰至今，俄軍及其私人雇傭軍在烏克蘭戰場上的傷亡數估計在175000至200000名之間，其中包括40000名至60000名陣亡的將士。

英國防部在2月17日發布的簡報中提到俄軍的傷亡數。從數據上看，英、美、挪威國防部提供的俄軍傷亡人數總體一致。此外，哈佛貝爾弗爾科學與國際事務研究中心的一份研究報告顯示，歷史上交戰軍隊的戰傷減員數和陣亡數的比例通常徘徊在3:1左右。以此推算英國防部提供的俄軍陣亡數，可知相應的俄軍傷亡數應當在160000至240000之間，這與歐美各國提供的數據基本相符。盡管如此，考慮到英美等國在俄烏沖突中的官方立場，其國防部發布的俄軍傷亡數也有可能虛高。在調查俄軍實際陣亡約數時，一些第三方機構和開源情報調查人員提供的思路，因其相對中立的立場和較為透明的信息呈現方式，可能更具客觀性。

例如，BBC俄羅斯服務處和俄獨立媒體Mediazona自戰爭伊始，便在合作調查統計俄軍將士的具名死亡信息。截至2月12日，該項目證實，至少已有14093名俄羅斯將士的具名死亡報告得到確認，其中包括4名陸軍上將，1名海軍上校，52名陸軍上校，2名海軍中校，129名陸軍中校和1名海軍少校。

BBC和Mediazona根據具名死亡報告統計俄軍至少有14093名將士陣亡。BBC在報道這些數據時提到，他們的統計相對保守。在研究了俄羅斯60多個定居點的軍人的紀念碑、紀念牌和墓地的情況后，BBC推測，他們統計的死亡人數較俄軍實際的陣亡數至少低了40%-60%。照此比例推算，那么截至2月中旬，俄軍的實際陣亡數應當在30000名左右。除了搜集死亡報告，一些開源情報調查人員還想到，可以從俄軍裝備的損失情況出發，推斷俄軍的實際傷亡數。例如，推特用戶@osint_east在去年10月底，參考荷蘭開源情報組織Oryx報告的俄軍損失裝備的數據，綜合其對各武器裝備操作人員數量和戰損比例的估算，推斷俄軍在當時的陣亡數在8591人左右。

綜合目前所獲數據分析，俄軍陣亡數的上限和下限可能分別為145850人和14093人，但更有可能在30000人至60000人之間，而俄軍的傷亡總數可能在180000人以內。烏軍傷亡總數?

相較于俄羅斯，與烏克蘭前線傷亡數據有關的線索更難尋得。紹伊古在去年9月講話時稱，當時烏軍的陣亡數和戰傷減員數已分別達到61207人和49368人。但旋即有從事調查新聞的獨立俄羅斯媒體Agentstvo(原Proekt)指出，紹伊古給出的數據與俄國防部發言人伊戈爾·科納申科夫(Igor Konashenkov)在每日報告中提供的數據相互矛盾。Agentstvo計算，從2月24日至9月20日，科納申科夫的報告中至少提到有83000名被“摧毀”的烏克蘭軍人。

與烏克蘭武裝部隊公布每日戰果的做法不同，俄羅斯國防部盡管也會日更前線戰況，但并未公開有關烏軍傷亡總數的實時統計數據。少有的線索只能從俄國防部簡報提到的部分戰役中烏軍的陣亡人數中獲得。

今年2月，據塔斯社報道，紹伊古在俄國防部的一次內部會議上提到，烏軍在今年1月至少損失了6500名軍人。“澎湃明查”對1月中俄國防部每日簡報中提到的各戰役烏軍損失人數進行了統計(其中1月15日的數據缺失)，發現報告中提到的消滅烏軍的約數為6915名，其中不包括報告單獨提到的“200名雇傭兵”和55名“極端分子”。這一數據與紹伊古報告的數據基本相符。如果以6500人的月均陣亡數估算9月下旬后烏軍的兵力損失，加上紹伊古此前報告的烏軍陣亡數61207人，那么截至目前，俄軍報告中的烏軍陣亡數已達到93707人左右。

但這一數字顯然不會得到烏政府的承認。去年11月30日，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在一次公開講話中疑似出現口誤，稱當時烏克蘭已有100000將士和20000平民死亡。此話一出，引起烏方激烈反應。歐盟委員會發言人斯皮南特(Dana Spinant)在個人推特上迅速回應，稱馮德萊恩提到的數字并不準確，該數字是從外部來源獲得，旨在代表烏軍的總傷亡人數。

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的高級顧問波多利亞克(Mykhailo Podolyak)在12月初向媒體透露，開戰以來烏軍的陣亡人數在10000到13000名之間。該說法疑似是為對馮德萊恩的說法進行“澄清”。如果將俄烏雙方經估算得出的數據進行對比，可以推測烏軍當前的實際陣亡人數可能在10000名至100000名之間。

除此之外，烏克蘭方面還曾在去年一年沖突的不同階段透露過與烏軍傷亡數有關的信息。例如，2022年3月12日，澤連斯基在社交平臺上宣布，烏軍至少已有1300名軍人死亡;一個月后，在CNN對其進行的獨家采訪中，澤連斯基稱這一數字已爬升至2500-3000人，且烏軍中約有10000人受傷，“很難說他們中有多少能夠存活”;去年6月1日，美國NewsMax專訪澤連斯基，從他處得知：“情況非常困難，每天有60-100名士兵在戰斗中喪生，大約500人受傷。”

到了去年7月底，由于西方武器的供應，烏軍的境遇有所好轉。在接受《華爾街日報》的采訪時，澤連斯基表示，烏克蘭武裝部隊的日損失已減少到每天 30 人死亡和 250 人受傷左右。他同時提到，在 5 月和 6 月的戰斗高峰期，烏克蘭每天要損失 100 至 200 名士兵。

如果以日均百人的陣亡數計算去年7月前烏軍的陣亡人數，以每天30人死亡計算之后的數量，那么，烏克蘭至今陣亡的將士數量將達到19840人。同時，若以500人的日均數計算去年7月前烏軍的受傷人數，以250人計算之后的傷員數，那么烏軍總計的傷者數將達到123000人。即去年一年烏軍的傷亡總數將達到142840人。而歐美各國似乎已經將“100000”的傷亡總數作為評估烏克蘭兵力損失的統一口徑。例如去年11月，BBC、路透社、《紐約時報》等多家媒體報道稱，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馬克·米利將軍在11月9日的紐約經濟俱樂部的講話中談到，“俄軍傷亡的士兵要遠遠超過100000名”，并稱“烏克蘭方面的情況可能也是如此"。克里斯托弗森在1月底接受TV 2采訪時也表示，烏軍的傷亡人數可能在100000名左右。

考慮到時間的推移和歐美各國的立場，烏軍的實際傷亡人數可能已不止100000。

相比較估算俄軍傷亡人數，第三方機構和開源情報愛好者對統計烏軍陣亡數或傷亡總數的興趣要小得多。但借鑒從武器損耗推導人員損失的思路，“澎湃明查”仍然對烏軍可能的陣亡人數進行了演算。

Oryx組織公布的烏軍的武器損失總數在3000件左右，其中1904件被毀，包括278輛坦克，178輛裝甲戰車，346輛步兵戰車，123輛裝甲運兵車等。使用@osint_east的估值計算，這些裝備損失對應的烏軍陣亡數在3630人左右。但鑒于Oryx只收集武器裝備的視覺資料，且有網友指出Oryx總體上可能具有親烏克蘭的立場。因此，烏軍的實際裝備損失可能要遠大于Oryx所列數據。

與此同時，俄羅斯國防部的每日簡報雖然缺乏對烏軍傷亡總數的統計，卻在實時更新烏軍的裝備損耗。截至2月22日，俄國防部簡報聲稱，俄軍已摧毀烏軍的386架飛機，210架直升機，3213架無人機，405套防空導彈系統，7979輛坦克和其他裝甲戰車，1037輛裝備多管火箭炮的戰車，4179門野戰炮和迫擊炮，以及8494臺特種軍用車輛。參考@osint_east的估值比例計算，這些設備損耗對應的烏軍陣亡數可能在26417人到29609人之間。此外，社交平臺上還有一些與俄烏傷亡數據有關的傳言，但多不具參考性。例如去年10月，中文網絡有消息稱：“截至2022年10月20日，烏克蘭軍隊已失去作戰人員402000人，其中387000人喪生。”“澎湃明查”經核查發現，這一說法缺乏可信度，“387000人”的陣亡數無論從何種角度考察都是虛高的。

今年2月，推特上又有說法稱：“據以色列情報機構摩薩德披露，烏軍當前的陣亡人數已達到157000人，另有234000人受傷。”但經核查，這一數據的來源是一個名叫Hürseda Haber的土耳其網站，該網站沒有提供有關數據的依據。美國《新聞周刊》認為，摩薩德會與一家土耳其網站分享情報數據的可能性很低，該數據的真實性存疑。

綜合已有資料，可以評估烏軍在前線的陣亡人數可能在10000名至100000名之間，而其實際傷亡總數可能已不止100000人。

但仍然需要強調的是，正如上文所說，無論通過何種計算方式得出俄軍傷亡數都不是精準的。據《基輔郵報》，波多利亞克在去年12月時表示，澤連斯基會在“正確的時刻到來時”公布烏軍的傷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