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是河南小麥收割期，然而部分地區的小麥卻長了芽發了霉。

近日，有關“數百臺收割機被困南陽高速”的信息在網上熱傳，并引發了諸多網友關注。

據消息反映，由于收割機超高超寬，導致不能按時下高速去收麥，以至于出現上述情況。而小麥一旦發芽發霉，意味著糧食收入將大打折扣。

俗話說“中原熟，天下足”，河南是我國重要的糧食產區，更是最大的小麥產區，產量占據全國四分之一。河南的糧食安全不僅直接關乎當地農民的“飯碗”，也關乎國家糧食安全。

小麥發芽發霉，到底是什么原因?

“收割機的問題當天就解決了”

來自湖北的老唐(化名)是一名收割機手。5月22日，他與另外5名機手一道來到河南，準備在當地進行小麥收割作業。

然而，當他們在南陽唐河收費站準備出站時，卻被工作人員攔住了，要求繳納通行費，共計4000多元人民幣。

老唐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自己并不是第一次來河南收麥子，此前在高速上通行都免費，“并且我們持有跨區作業證”。

中國新聞周刊了解到，跨區作業證由農業農村部統一印制，實行屬地管理。根據我國《收費公路管理條例》規定，進行跨區作業的聯合收割機、運輸聯合收割機(包括插秧機)的車輛，免交車輛通行費。

老唐表示，他的證是今年4月17日在老家當地的農機站服務大廳免費領取的，有效期至2024年3月31日。

但唐河收費站的工作人員表示，僅持有跨區作業證還不夠，因為今年有了新的要求——需要持有超限運輸證。

超限運輸證，全稱為超限運輸車輛通行證。根據我國公路法相關規定，超過公路限載、限高、限寬、限長標準的車輛，不得在公路行駛。

但考慮到實際情況，政策并沒有一刀切，比如對聯合收割機跨區運輸超限的，在辦理超限運輸車輛通行證后仍可享受免費通行政策。

老唐對新要求表示無法接受。“按規定收割機不能直接上高速，必須是搭乘板車上路，我們當天六輛收割機共搭乘了兩輛板車。這種情況怎么可能不超限呢?”

僵持了近一天后，老唐一行最終還是繳納了這筆費用。老唐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在自己和工作人員掰扯時，還有十多名機手，也因為同樣的原因滯留在收費站出口。

5月30日，中國新聞周刊向南陽市農業農村局求證，一位工作人員證實南陽市唐河縣高速路口確曾發生此事，當地農業農村局得知情況后，已與當地交通部門進行協調，事發當天便得到了解決。

5月30日，河南交通投資集團南陽分公司發布通報稱，5月22日當天從唐河收費站下站的收割機運輸車共計159輛，期間有24輛收割機運輸車集中下站并出現緩慢通行情況，原因是部分收割機運輸車未辦理《超限運輸車輛通行證》，導致查驗效率不高，其余135輛運輸車均有序順暢通行。5月22日至今，南陽分公司所屬11個收費站未再次出現車輛滯留、無法下高速等情況。

至此，收割機無法下高速公路，并不是導致河南小麥問題的原因，那問題到底出在了哪里?

大范圍持續陰雨天氣是關鍵

5月30日，南陽市臥龍區英莊鎮相子樹村村民老謝(化名)看著自家100多畝麥子悵然若失——一周前還金燦燦的，如今卻有些發黑了。對于麥農來說，收獲期的小麥變黑意味著發芽了，這會對品質和收成造成不小的影響。

據河南省農業農村廳消息，5月25日以來，河南出現大范圍持續陰雨天氣，已嚴重影響小麥正常收獲，是近10多年來最為嚴重的“爛場雨”天氣。

從專業氣象機構發布的信息來看，本次降雨有三個特點：一是持續時間長。從5月25日開始降雨，到5月30日基本結束，歷時6天時間，與豫南地區小麥成熟期高度重合;二是影響范圍廣。降雨覆蓋全省17個省轄市和濟源示范區，特別是對駐馬店、南陽等地影響更大;三是過程雨量大。截至5月29日，全省平均降雨量達到35毫米，有11個省轄市降雨量超過30毫米，其中商丘81.3毫米、周口55毫米、駐馬店48.8毫米。

河南省農科院小麥研究所所長雷振生，是河南省小麥產業技術體系首席專家。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次降雨恰逢河南南部小麥成熟期，確實對當地麥田收獲造成了一定影響，不僅影響小麥收獲進度，而且會導致小麥倒伏、發芽或霉爛，影響收成和品質。“從位置來看，河南南部比較重一點，情況比較普遍，中部則有一些地塊，具體比例還需要等待進一步的統計。”

此次受降雨影響較大的豫南地區，從西到東分別是南陽、駐馬店及信陽。河南農業農村廳工作人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2022年，南陽小麥種植面積1093萬畝，駐馬店1190萬畝，信陽468萬畝，今年的數據還沒公布，變化不會太大，約占全省小麥種植面積的30%。

雷振生還補充道，發芽現象不僅和地理位置有關，不同品種的表現也不一樣。

對于這一點，老謝也表示了認同，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豫南地區的小麥分早熟和晚熟兩種，這次早熟受的影響大一些，出芽率在90%以上，晚熟的好一些，大概40%的出芽率。

目前，老謝家的小麥全部發芽，已達不到國家收購標準，所以無法按照糧食價格出售，只能當飼料賣。但糧食和飼料的價格差距不小，糧食地頭收購價是1塊3/斤，飼料只有8毛/斤。按照1畝1000斤的產量計算，意味著每畝損失將達到500元。

駐馬店新蔡縣的麥農魏宏宇(化名)也向中國新聞周刊反映，因連日下雨，自家種植的20余畝小麥普遍發芽。“發了芽的麥子不勁道，沒營養，就算做成饃也是越嚼越細，很難吃。”

對于可能帶來的損失，他表示，去年的價格是1塊5，今年肯定沒法當糧食賣了，大概率只能當飼料，“還得是雞飼料，豬飼料都不行”。

盡全力搶收

河南省是我國十三個糧食主產區之一，更是小麥生產第一大省。2022年，河南小麥總產量762.54億斤，比上年增產1.98億斤，增長0.3%，占到了全國的四分之一。

中國社科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研究員李國祥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收割是否及時，一方面會影響農民的收入，另一方面還將直接影響秋糧播種的時機和進度。

事實上，河南許多地區采用的是“冬小麥+玉米”輪作的種植模式，夏收小麥收不上來，秋糧將無法播種，老謝的100畝地在收完小麥后就要趕快種玉米。

小麥收獲窗口期很短，有著“麥熟一晌，龍口奪糧”的說法。雷振生表示，當務之急是發動力量，盡快搶收。

好消息是，雨水基本上已經過去。據氣象部門預測，5月30日降雨基本結束，預計6月1日基本具備農機下地作業條件，6月2日黃河以南進入集中收獲期，6月4-7日可形成收獲高峰，6月13日前除局部零星降雨外，全省主要麥區以多云和陰天為主，利于大面積機收作業，預計6月15日前后麥收基本結束。

5月30日，河南省最新發布7條重點措施，積極搶收小麥，保障農民收益。

其中農機調度方面，當地將用好現有17萬臺輪式收割機和3萬多臺履帶式收割機，同時協調周邊省份，確保簽約履帶式收割機到位到田，加快雨后小麥搶收進度。

截至5月30日17時，河南省已收獲小麥499萬畝(約占全省種植面積的5.8%)，日投入聯合收割機1.3萬臺。其中：南陽308萬畝(27.7%)，信陽106.2萬畝(21.3%)，駐馬店62.9萬畝(5.4%)，平頂山17.6萬畝(5.1%)。

雷振生還提醒道，現在一方面是搶收，另一方面是得有倉儲條件和烘干設備。“過去收割好以后直接就賣了，但現在收上來先得進行烘干，對于散戶來說有沒有這么大的倉庫和地方需要打個問號。”

5月30日，經河南省政府專題研究決定，省財政緊急下撥資金2億元，專項用于小麥烘干。同時，充分發揮162家國有糧食企業232個庫點約200萬平米的晾曬場地，1600多座約50億斤空倉，2000多套通風設備等機械作用，為農民收獲的濕糧提供產后服務。

李國祥還提醒道，要防范發芽霉變小麥在市場流通，進入到口糧消費領域，避免沖擊糧食質量安全。“烘干之后，部分小麥可能質量還是無法達到安全食用標準，那就不能讓它流入市場，但也不能讓這部分糧食浪費了，最好就是國家委托收購起來，從流通市場中封閉起來。”

上述7項舉措中提到，引導各類市場主體積極開展收購，發揮國有糧食收儲企業主力軍作用，加大收購力度。對于不符合食用標準的糧食，組織設點收購，確保不流入口糧市場，最大限度保護種糧農民利益。

如何未雨綢繆?

河南全省動員收糧，令人動容的同時，人們不禁要問，災害天氣來臨前，我們如何提前做好準備?

據老謝介紹，暴雨來臨之前，地方上確實有提醒早收搶收。“可一來搶收會影響產量，二來當時也沒那么多收割機，等到收割機到了雨也到了，沒法下地干活了。”

李國祥認為，這次還是反映出河南作為糧食大省，在應對農業災害天氣方面存在薄弱環節。

當前，在全球變暖的大背景下，極端天氣氣候事件呈頻發重發態勢。而我國恰好是全球氣候變化的敏感區和影響顯著區之一，這將給農業生產帶來深遠影響。

自然災害特別是氣象災害，是造成農業歉收和波動的重要原因。因為氣象災害在多數情況下是不可預知的，而且農民在實際的生產過程中也沒有足夠的氣象防護意識，導致一旦發生氣象災害，就容易造成農作物死亡，嚴重影響農民的實際經濟效益。數據顯示，2000—2019年我國農業氣象災害導致的受災面積多年平均值為3596.03萬公頃。

如果不進一步重視異常災害天氣增多的態勢，未來我國糧食生產等還可能會遭遇被動。

眼下，黃河流域雨勢漸停，雨帶轉向淮河流域，勢必將對華北地區夏糧搶收產生考驗。李國祥指出，相關部門一定要吸取河南的經驗教訓，早做準備。

他建議，應對異常災害天氣給糧食生產等帶來的沖擊，關鍵是要加強農業機械配套裝備的儲備。目前我國拖拉機總量充足，但在雨天也可以作業的拖拉機履帶儲備不足。一旦遭遇陰雨天氣，常規的拖拉機下不了田，農民只能干著急。

“如果說過去遭遇極端異常天氣是百年一遇、千年一遇，如今異常極端災害天氣發生頻率增高，那么我們就要考慮在不同糧食主產區儲備適度的履帶，必要時提前布局到位。”

“從根本上來說，有關部門要認識到，幫農民朋友就是保國家糧食安全。”李國祥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