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從小在日本生活，但要被日本社會接受比想象的難。

2024年1月22日，第56屆“日本小姐”選美大賽在東京舉行，26歲的日籍烏克蘭裔模特椎野·卡羅琳娜摘得桂冠。

“日本小姐”選美比賽始于1950年，號稱要“發現有日本特色的美人”，參選門檻是必須有日本國籍。為了參賽，卡羅琳娜于2023年取得日本國籍。但她的當選還是引發爭論。

有網民說：“5歲就移居日本了，不管長成啥樣，都是日本人了吧。”但更多的日本人覺得她“當日本人的資歷遠遠不夠”，網上質疑聲不斷：“選出的日本小姐，日本元素也太少了吧!評委都在想什么?”“評的是日本小姐，又不是選世界小姐，非要和世界局勢扯上關系?”還有人說：“這反過來是針對日本人的種族歧視吧!”

隨著輿論發酵，這一評選遭遇半個多世紀以來的最大爭議。

“日本芯”

對于卡羅琳娜來說，參加“日本小姐”選美是想證明自己是日本人。她說：“雖然我的容貌是西洋人，但內里卻是日本芯。”

1997年，卡羅琳娜生于烏克蘭。5歲時，她隨母親移居日本。母親再嫁后，卡羅琳娜隨日本繼父改姓椎野。

雖然她從小在日本生活，但要被日本社會接受比想象的難。日本不是移民國家，民族成分也比較單一。平日里長著歐洲面孔的卡羅琳娜會收到不少羨慕的目光，但真正想融入日本社會則會受到冷落甚至排擠。

為了在日本生存，母親讓卡羅琳娜不僅學日語，還要從思維方式和性格上成為日本人。但由于長相等差異，卡羅琳娜的高中生活并不愉快，她回憶：“上高中時，我總是不太愿意穿校服，感到很別扭。”不過，歐洲面孔、高挑身材，讓卡羅琳娜在人群中很出挑。

15歲時，她被星探相中，與“雙子星球”演藝經紀公司簽約，成為一名模特。“雙子星球”旗下有多名當紅藝人，頭部藝人的綜藝節目邀約和片約不斷，公司名氣越來越大，卡羅琳娜也因此受益。憑著歐洲人的臉蛋和地道的日語，她上了不少綜藝節目，也接了不少廣告邀約。

一邊當模特，一邊學習，她在2006年考入明治學院大學法語文學系。此時，她已在模特圈小有名氣。因為她的烏克蘭名是卡羅琳娜，同學們都叫她“卡羅醬”，意思是可愛的小卡羅。

母親對卡羅琳娜說：“為了工作，至少得健健身吧!”在健身房，她認識了一些健身愛好者，有人推薦她參加“日本最佳身材”大獎賽，“因為沒有國籍限制，這是個好機會”。

2017年，20歲的卡羅琳娜獲得“日本最佳身材獎”參選資格，但沒有拿到名次。她不氣餒，每天跑5公里，對健身的熱情愈發狂熱。因為努力，這一年，她參演了人生中第一部電視廣告。

2020年，卡羅琳娜一路過關斬將，在千葉縣、東京、名古屋、琦玉、關東分賽中獲得冠軍，最終靠著最高積分，獲得2020年度“日本最佳身材獎”總冠軍。

出名也讓卡羅琳娜對靜心學習更失去興趣。據說從大一起，她就無心讀書，缺了好多學分。長期從事選美活動嚴重占用了她的學習時間，2020年她從明治學院大學勉強畢業。

畢業后，卡羅琳娜全身心投入模特和綜藝事業。然而，“雙子星球”主要力推日本明星，卡羅琳娜只能接接廣告，上上綜藝節目，雖然能說一口流利的日語，但她還是很難進入主流演藝圈。

時間一久，卡羅琳娜對這種小角色失去了耐心。

后來，卡羅琳娜跳槽到“自由浪潮”模特事務所。這是一家外國模特經紀服務公司。進了“自由浪潮”的卡羅琳娜如魚得水，靠著洋妞、美臀兩大招牌，一路上位。2021年，日本常青樹談話節目《跳舞吧!秋刀魚殿下》邀請了卡羅琳娜。

《跳舞吧!秋刀魚殿下》開播于1997年，由明石家秋刀魚主持。明石家秋刀魚是日本著名搞笑藝人，2019年第三次登上“第11屆最喜歡的主持人排行榜”榜首。

由于“上通告”的都是重量級嘉賓，夾在大佬中的卡羅琳娜感到非常緊張。但就是這次機會，讓卡羅琳娜開始在綜藝界嶄露頭角。

接著，卡羅琳娜又受邀參加綜藝節目《有吉反省會》，成為那一期的嘉賓。在電視上，卡羅琳娜聊了自己的成長經歷和身份認同。《有吉反省會》開播于2013年，主持人是日本綜藝界“一哥”有吉弘行。這檔節目已成為談話類綜藝中的頂流。

2023年，“黃帽子”公司找到卡羅琳娜，邀請她出演最新的品牌廣告。卡羅琳娜在廣告中幾乎一直占據“C位”。“黃帽子”公司是日本大型連鎖企業，門店遍布日本全國，是數一數二的專業汽修企業。

“黃帽子”公司每年推出的廣告都會成為網絡熱點。卡羅琳娜的廣告播出后，日本網民稱她為“金發女郎”，一方面夸贊她的美貌，另一方面，仍舊把她視作外國人。

如今，卡羅琳娜摘得“日本小姐”桂冠，似乎已被日本社會正式接納，實現了她的日本夢。有網民寫道：“大家再怎么爭論，卡羅琳娜不還是我們自己投票選出來的么?”

引起了爭議

卡羅琳娜奪冠，在日本引起爭論，這與日本人的矛盾心理有關。

日本社會，對白人的崇拜的確隨處可見。日本社會心理學家小坂井俊晶在《異文化包容的悖論》一書中說，在時裝、汽車等廣告中，日本人喜歡啟用白人演員，但在表現日常、私密、內在的廣告中，則更傾向于啟用日本演員，比如醫藥美妝、地方特產等。

比如，上世紀70年代初日本有一支名為“黃金哈付”的樂隊。“哈付”是英文“一半”(half)的日式發音，常用來指稱混血兒。這支樂隊以混血為賣點，四名成員都是日本人與白人的混血。專輯大獲成功，在日本紅極一時。

然而，日本人的保守心態，又讓“非我族類”的觀念根深蒂固。一旦發現異族、異文化有可能對民族認同造成威脅，就會覺得動了民族基本盤，毫不留情地加以排斥。

攝影師宮崎哲郎是比利時與日本混血。2017年，他開啟了“從‘哈付’到‘哈付’”項目，拍攝了日本人與98個國家的人生的混血兒，試圖弄清日本血統、日本身份到底是什么。“雖然按著日本人的模子成長，但由于長相或者父母的國籍，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有疏離感。”

“哈付”至少還有一半日本血統，而卡羅琳娜則是徹頭徹尾的歐洲血統，也難怪日本輿論對卡羅琳娜獲得“日本小姐”稱號如此不滿。

卡羅琳娜奪冠后，日本鄉土史學家山下弘枝評論說：“雖然我反對種族歧視，但如果是冠以日本小姐名義的這種美貌競賽，我個人認為還是以日本標準的美來評判。”

山下是日本前防衛大臣稻田朋美的“后援團團長”，出過不少關于日本鄉土史和茶道的書籍，是稻田的筆桿子。身為右翼的稻田曾屬安倍派，被稱作女版安倍。政客的筆桿子都如此明目張膽地排斥“非我族類”，日本民眾對卡羅琳娜的態度可想而知。

即便排外，還得引進

然而，隨著日本老齡少子化越來越嚴重，勞動力短缺已經成為日本社會無法回避的問題。

截至2022年10月，不計在日本居住的外國人，日本人口總數為1.22億，較2021年減少75萬。日本勞動力人口也創下新低，不管政府如何鼓勵生育，人口形勢愈發嚴重。

比如，神戶市開發的新城鎮，目前一半居民年齡都在65歲以上。由于幾乎沒有孩子出生，學校倒閉，商業街也變得越來越蕭條，公園被雜草覆蓋。在當地人眼中，新城鎮早已成了舊城。

2023年，日本政府開始實施面向外國人的“特別高度人才制度”。據日媒報道，這項制度最吸引人的便是，只要滿足特定條件，只需1年就可以獲得日本的永住資格。然而，根據一家分析機構統計，日本至少需要吸收百萬勞動力，才能恢復到疫情前的經濟水平。

然而，外國移民只要在日本社會造成一點點沖突，就會被日本媒體和網絡輿論放大，排外的聲音此起彼伏。社會的不包容，使得日本政府的引進移民計劃，推進起來難上加難。

東京大學博士、東南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趙政原對環球人物記者說：“在全球化和少子化的影響下，日本社會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移民，其傳統的高度同質化人口結構也正緩慢地發生著變化。卡羅琳娜成為‘日本小姐’，看起來像有些政治考量的偶然事件，但也反映了日本正試圖接受一個更為多元化的社會。”

他補充說：“日本人在打造所謂多元社會時，還往往會雙標。日本人更愿意接受歐美白人的審美取向和文化習慣，對在日本的西方人也更為包容，并將此視作自己積極擁抱全球化的表征。其實，在日本，亞洲移民數量遠超西方移民，亞洲移民從人種到文化與日本社會更接近。然而，對待亞洲移民，日本人又太過嚴苛，往往會用日本社會標準來要求他們。這種‘東西有別’的雙標，又何嘗不是種族歧視。”